老子留下五千言,相传是他意图出关时,关令尹喜拦下来写就的,现在出土的楚简、帛书,排序与通行本相差比较大,我也只是阅读了解过,不曾深入,最熟悉的还是通行本,所以只能先从通行本说说。
“道可道,非恒道”。仅开篇这一句,就有三种断法。另两种是:道可,道非,恒道。-----道,可道非,恒道。
第一种说法,倒是与佛教的“但有言说,即无实义”相契。可以说出来的道不是恒久的道。这倒是好理解。道家的“道”之内涵,从始至终都在五千言里贯穿。但这里一下子就否定了任何对它的“定义”。这里可贯通公孙龙的“物莫非指”和庄子齐物论中的“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所以,后来的西学家解释为本体,“共时性”,甚至上帝,都是在门外定义。
既然道不可言说,那么可以言说的是什么呢?一般来说,万物具名,大概就可以言说了。但可以确定其名状的这个“概念”,也不是长久的。
非恒,非长久,这里的意蕴是什么?
《易》有变易之说,盖因事物无常,此消彼长,所以不能有个永远存在的东西。所以,我们说从“无”至“有”的这个过程。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或作“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德经不止一次提到有无,其中大多数地方,重无更胜于有。如“当其无,有车之用”(任何事物,都有空虚与实在的部分,老子认为,真正起最大作用的反而是那空虚,而非实在)。又如“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里说万物之生成,与开篇相契)。天地之始于无,这个不难理解。但有与无,是何时开始区别与作用的,这个就值得细细揣摩。
常无,欲以观其妙(处暗观明,更见全体)。常有,欲以观其徼(无思之边界无穷无尽,而思维之边界则是可以观察的)。有是存在边界的,无是不存在边界的。但“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又有“有无相生”的意思)。
“同谓之玄”(顺便提一句,日后别再乱定义“玄”这个字了,有无之间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以又回到无为之妙,故说老子重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这个很有意思。依然是一个朴实的道理,如果你仔细去梳理自己的念头,你会发现你的全部认知,都是成双成对的。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无不是依靠一个与之相反的念头作基础,你根本无法建立一个概念(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紧接着,老子给出圣人的行为方式------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这个也是贯穿始终的一点。包括“上善若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都是在阐述这个“处无为之事”。老子说不尚贤使民不争,所以言教的局限就是让人执着名相,无从“忘记”这个好的。你认识到美的,就会排斥恶的。如果真的看下去,这样的变化无休无止。那么处无为之事,究竟如何解释?既无为,又何来事?既然没有作为,又哪里来的“为”无为?这里的以无摄有,以无为有,便如车轮空心的部分。你在这里守着虚静,是没有作为感的,同时也不居功。不居功,所以能身退,此谓之从容中道。
关于无为,以写字为例,练字到一定程度的朋友一定会有这种感受:忘形之时抬手便写一气呵成,很多时候比心中时刻想着怎样去使用技巧切合章法时写出来更称心自然。昔日王右军醉酒作兰亭,于憩然之中挥毫泼墨,旷世极品一气呵成,酒醒以后再作却皆无其神,也是这个道理。此谓有若无,实若虚。所以,吾国哲学,确实绝非思辨哲学,委实是当之无愧的“实践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