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吾曰:猛兽将博,必伏其躯;鸷鸟将击,必敛其翼,将以用势而言也

夏振翼曰:投卵,漂石,鸷鸟,弓弩,发机,转圆石之喻,皆示人以势也。然所谓势者,究不出奇奇正正,变化无穷之妙,即虚实之分,亦即由是而致也张江陵曰:兵势者,排兵布阵,有奇有正之谓,然正兵主于自固,奇兵所以致胜,为奇兵者,或于正兵之前后左右,出没无定,以掩覆之,或即出于正兵之中,变化无方,以迫击之,但应敌而出,以不远近,先后,适中其节为贵耳

汪殿武曰:形既立,而势自张,形秘而势显也

夏振翼曰:兵势者,破敌之势也,形,则欲其隐,所以使敌不测也,势,则欲其奋,所以使敌莫御也,故次军形

形,贵在隐,隐其虚实而敌不能测,贵在无,无固形,无常势,能因形制形。形立则势自张自显,故形立尤其重要,所谓立形,保道修法也,立于不可败之地,可胜之处,兵略训云“唯无形者也。善用兵者,当击其乱,不攻其治,是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孙子亦云“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此皆谓不可胜者,又如人养气立德,“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君子素其位而行”,“君子不重则不威”,人之有德,其气质自然张显,又如“君子黯然而日章,小人的然而日亡”,此消彼长一目了然,形既成,其势自张,自有一番堂堂煌煌气象,岂待另外刻意宣传造作。

老子说“吾有三宝,慈,俭,不敢为天下先”,无争,无智名,无执,无敌,又有什么人能攻击到你呢,相反,德充物聚,不作意,天下归之,故又云“执大象,天下往”,这是德充之形,物归之势。然形无常形,能因物无方,随敌机而发,此谓可胜之道,形亦贵隐,贵秘,所施有虚实,引敌,诱敌,扰敌,和敌,老子云“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祸莫大於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一吾为客,保道正守之意,立于可胜而不妄动,惟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胜兵先胜而后求战,此老子柔弱之深意。二则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其意更远,为将者无怒无忿无情,方能致其兵以喜怒为用,读书在明理,明理在懂是非,懂是非则不迁怒,论语云“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迁怒,就是怒不该怒,乱发脾气,这样,以怒制事,自然是非不清。

又,行则无行,动则无动,形则无形,守则令敌不知所攻,攻则令敌不知所守,这是形秘之妙,形秘形隐,则敌不知可胜,敌不知可胜故多妄动,妄动则败。秘形之道,在虚实,形势有虚实,水势趋下,兵势击虚,敌我皆欲避实击虚,这是常道,亦是诡道,实可为虚,虚可为实,虚虚实实,互遮耳目,互夺军机,这是诡道,诡中识常,常中藏诡,常诡变化瞬息万变不可不慎。虚实相间,虚实变化,然脱不离奇正之形,攻守之为,所谓奇正,奇必发于可胜之机,正必合于不可胜之道,奇兵突发,复为正兵,不离不可胜之道;正兵既成,奇兵复藏,不偏可胜之机,奇正相生相成,循环无端,若无穷之势。

李靖云“孙武所谓形人而我无形,此乃奇正之极致,是以素分者,教阅也;临时制变者,不可胜穷也”。太宗曰:“吾之正,使敌视以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以为正;斯所谓‘形人者’欤?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莫测,斯所谓‘无形者’欤?”靖再

曰:“陛下神圣,迥出古人,非臣所及。”太宗曰:“分合为变者,奇正安在?”靖曰:“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三军之士止知其胜,莫知其所以胜,非变而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唯孙武能之。吴起而下,莫可及焉。”

又,正兵主于自固不可胜处,守也,守则不足,示敌以虚,示敌以弱,其实亦是诱敌,扰敌,夺其心志,守岂不谓攻乎,阖岂能离乎,攻守其实一也;奇兵所以可胜也,因敌可胜之机,攻也,攻则有余,示敌以强,示敌以有余,扰其军心,夺其士志,令其不知所守,不知所备,不知所守所备则不得可胜之机,故攻岂不谓守乎,掉岂能离阖乎,攻守只是一事也,故攻守奇正阖不可偏执一定,运用之妙在乎一心。又,奇兵,必发于可胜之机,所谓“发而皆中节也,一语中的,一击中节,正中节骨眼,这是不失时。回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是完全的心地法门,人不能无欲无情,欲起心动为情,所谓无情者,不以好恶入吾心也,此情非彼情而已,只是清净心地,天理流行,中节之情,心地中节,行为举止决策自然也中节,心地为和,举止自然也和,心地举止完全一致,就事而言,举止决策无不因时中的,就其合道而言,谓之正,静,就其因时因几而作而言,谓之奇,动,然奇正无不合道,无不因时,奇正一也,动静亦一也,这是就兵法术语勉强言修身。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此所谓求之于内者,以兵法而言,保道也,正合也,不可胜者也;求之于外者,修法也,

奇胜也,可胜者也,故可胜者求之有道,有门路,有路径,然得之有命,不可强求,不可先战而后求胜,时不在我,则不可妄动,孙子则说“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亦是此理,静则知动之正,幽则知情之实,正治则操存,求之在我立于不败之地。人生于世,不可不知道,不可不守道,道学家常谓此道为仁义,守此仁义得养浩然,好恶不入于心,邪曲不扰于志,即处人生真正之不败之地,老子有云“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凶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此盖守道之极也。若夫先战而后求胜,又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所谓知人者,胜人者,强行者即好用其知,妄动先战而后求胜者,唯自知者,虚静以待,守正不忒,中庸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谓也。然,正合必能出奇,守道必能因时,鬼谷子说“故知人之始已,自知而后知人也。其相知也,若比目之鱼”自知知人,其实一体之事,至此必然及彼,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於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其中意思,守雌即守正,处虚弱,守虚静无为之道,知雄即奇胜,因几而作,此二者为天下溪,其后,黑白、荣辱,言异意一,复归于朴,朴为质朴,素而无华,龙蛇起陆,素而后绘,则有事起器成,圣人为之官长正名,然而名而不名,为而不持,成而不执,故终处无为之事,奇复归为正,正合于天下,若无若虚,极其莫测,极其高明,大哉老子。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有若无,实若虚,不以知为知,不以能为能,此君子之道也,亦虚静之道也,然,与兵之道所异者,犯而不校,此儒之仁处,所谓犯,钱穆解为“然人先立于乎无过之处,不得罪于人,人以非礼相加,方说是犯,始可言校若先以非礼加人,人以非礼答我,此不为犯,亦无所谓不校矣”,临大节而不可夺,谓其志气不可移,奸邪不可胜,用兵之道,何有异乎,善哉

孙子云“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这是说兵道之妙,奇正之玄,运用无方,在乎一心,所以,人之用心必要得仁且知,论语云“饱食终日,无所用

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孙子云“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战场如是,商场如是,修身如是,人生亦复如是,不过奇正而已,子曰“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扣其两端而竭焉”。中庸云“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察迩言,隐恶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任一东西,必扣其两端,察其然其所以然,动与反动,奇正之道,为可胜不可胜之道,亦未尝不是反动之道,不可胜固在于道,在于虚静,然不可胜者正合,合于理势,合于敌之实,可胜者,反动于敌之虚,奇正之道,可多方审查。

孙子云“是故善战者势险”,为何说势险,善战者善出奇,出奇必因敌之可胜,亦敌之漏洞,然而敌人也时时在补漏,所以若略一差错,敌人的漏洞就成了敌人的强处,再甚而,所谓的漏洞往往可能是诱敌之计,守则不足,示敌以虚之谓,又或,识别的敌虚,还得有正确的应对,也就是正合,若有不慎,反成为败笔,这叫“中节”,正中其节,也即正合之意,所以,势险。然而富贵险中求,天下哪里又有便宜的事呢?

孙子云“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乱治,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此言诡道,诈道,以形诱敌也,以乱治之数,勇怯之势,强弱之形诱敌。老子云“将欲阖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二者理趣不异,然而以上种种在于我之本立,真强真治,绝非侥幸投机取巧可以,一时之幸,非长久之计。

孙子云“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养气正形则本立,本立则望之俨然,人不能轻视,本立则心正意诚,心宽能容,能容就能任势不责人,要能识人,用人之长,天下其实无一无用之人,关键适其可用,用人到位,就只是求之于势而已,胜败在势不在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