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读完海德格尔的技术的追问,一些块垒,做个记述。
这一篇讲稿在海德格尔体系里十分重要,但好像一直没有德中译。讲技术伦理,海德格尔之后的讨论者,基本不会超出海德格尔这个框架。
das Ge-stell,这是其中最重要的概念。英文翻译为Enframing,是"座架"的意思,但放在这篇讲稿里,不知道中文该怎么翻译,孙周兴教授直接翻译为了“座架”,我觉得不恰当、乃至怪异。
对"解蔽"的促逼、呼唤、剧烈要求,这是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定义,现代技术的本质居于gestell之中。解蔽,就是让某物呈现出来,达到无蔽(aletheia)的状态。
技术的词根,在希腊语中是techne,一切产出和创作,都被归类为技艺。而在制造过程中,在产品生产的过程中,不可能没有质料、形式和制作者,一种技术或产品,也不可能没有目的,所以,它解释了古希腊传统里的四因说(质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和动力因)。
刚才说,解蔽的结果被称为无蔽(aletheia),这个过程亦即通过认知,把隐藏起来的道理揭示出来,所以技术与认知,是两种解蔽方式。现代技术和古代技术最大的区别(在海德格尔的说法中),乃在于现代技术中起到支配作用的解蔽是一种“促逼”(这个词是孙周兴教授翻译)。解蔽的德语原文是das Entbergen,而revealing在日常用语里是揭示的意思,而孙周兴教授翻译的这个“促逼”是说,人类会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孙周兴的这个翻译,太过怪异。简单来说古代技术和现代技术的区别,古代技术是顺应自然的力量做一些事情,而现代技术迫使自然按照人类设定的目的做事。这个迫使,就叫做Herausfordem。在德语里,这个动词蕴含要求、引起、挑战、挑衅的意思。比如说古代的风车,直接听任风的吹拂,农民的耕作,意味着关心和照料,把种子交给自然生长之力,并且守护着种子的发育,所以,耕作之中没有促逼。而现代技术则不同,它促逼与摆置自然。这种促逼之发生,乃是由于自然中遮蔽着的能量被开发出来,被开发的东西继而被改变,被改变的东西继而被贮藏,被贮藏的东西又被分配,被分配的东西又重新被转换,开发、改变、贮藏、分配、转换,就是这一种技术的解蔽之方式。
我以前看过孙教授的演讲稿集的译文,说实话,译文是相当怪异的,而且英译也对照不上,很难想象孙教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翻译这些讲稿的,因为尊重他的专业,我也不作评价。但我个人在学习或者整理海德格尔哲学的时候,尽量不会考虑参考他的译本,这会产生显而易见的混乱,所以我是尽量直接找德文原文来读。但我德文水平不高,所以阅读时常常对照英译本,但英译本也有问题,它有些地方,和孙周兴的意思明显是不一样的,要么孙周兴错得离谱,要么英译本错的离谱。从这些年来西哲的阅读经验而言,我觉得孙周兴错的可能性更大。
我大学刚学哲学时,买过一套牟宗三翻译的康德,心想,一代宗师翻译的,应该是很可靠滴,结果买回来看到那个表述方式,直接打击了阅读兴趣,弃之。后来为了读西哲,自学了一点德语,后来读的逐渐多了,发现新儒家解西哲,基本上是半吊子,他们别说德文原著,哪怕是德英文译本都几乎不曾读过,所学不过皆是汉译本,就算汉译本,甚至都没有几个完整读过存在与时间的,你和他们聊海德格尔的共同基础都找不到,基本不能指望通过他们去认识西哲。同样会错误引用西哲的,还有余英时。
当下,数学是已经公理化了,哲学却没有经历这个过程。前些日子复旦的几个朋友用Pascal做了好几个实分析课题,通过他们这个课题,我突然发现,如果真的是经过了数学和物理的学术训练,再去看那些哲学家的术语用法,是会觉得相当怪异的。费曼不止一次吐槽过哲学的术语使用方式,我也想吐槽,平添我阅读上的很多难度。当然,其实这也有原因的。为了避免日常用语的异化所带来的误导,有意地与日常用语进行疏离,这个目的倒是可以理解一些,但这个目的之下,西哲把术语搞的不仅晦涩,而且混乱。晦涩不是问题,混乱才是大问题。例如量子力学的语言也很晦涩,但它是清晰的、可解的,也是唯一指向的,这就是为什么物理学使用术语的方式很棒,而哲学家就很怪异。
中国其实没有哲学,这点,其实特别好。哲学,陈嘉映先生叫它希腊思想,我十分认同。哲学就是希腊思想,发端于古希腊人的一种思想方法。我通常也称诸子为中哲,这其实是在说广义的“哲学”,狭义的哲学,在中国找不到,并且我认为承认这个也没什么丢人的。
先写到这里了,手机码字,手都快抽筋了。被女朋友天天吐槽出来旅游还总抱着书看,玩的不开心,所以,我要扔下书本抱女朋友睡觉去了[受虐滑稽][受虐滑稽][受虐滑稽]